《棲》 版畫 1982年 李士學(xué)

臺上花開又一季，臺下風(fēng)雨幾時起？戲臺之上的花開花落、悲歡離合總能牽動看戲人的心。

記憶中，外婆是愛聽?wèi)虻?，她愛昆曲，《桃花扇》《泣顏回》等。農(nóng)閑時，她會在家里煮上一壺紅茶，就著那些吳儂軟語，閉上眼睛慢慢喝，手指微曲輕輕敲打著躺椅的扶手，午后的陽光灑在她身上，陽光柔柔地捧著外婆的臉。

外婆總想培養(yǎng)我聽?wèi)虻膼酆?，有時她會抱我在膝頭，可兒時的我，哪里聽得進(jìn)去那些咿咿呀呀的戲詞？小腦袋不住地上下顛著打瞌睡，哈喇子流出來也渾然不知。

這時，外婆看著我困頓的樣子，就會無奈地拍醒我，說：“你個坐不住的小崽子，行了，去玩吧！”每每聽到這句話，我立馬像打了雞血一般跑得飛快，和小伙伴們一起玩耍，生怕她又叫我回去。

還記得外婆第一次帶我去城里看昆曲演出，那時候我才十歲，剛讀三年級。一個小不點(diǎn)坐在滿場大人中，我感到十分別扭，可外婆很是開心：“這是我外孫女，跟我來聽聽?wèi)?！”其他叔叔阿姨說：“小孩子愛聽這個不容易，不管聽不聽得懂，都要堅(jiān)持多接觸咱的國學(xué)精粹啊！”

我有點(diǎn)不好意思，可沒等開口，臺上開戲了——《長生殿》。第一次現(xiàn)場聽?wèi)?，我并不懂昆曲藝術(shù)，本以為無趣，后來卻漸漸被那婉轉(zhuǎn)的唱腔、華麗的戲服吸引住，目不轉(zhuǎn)睛地盯著臺上的人兒。唱到貴妃明皇紫宮初見時，我看著藝術(shù)家那輕盈的步伐，情不自禁地鼓掌，外婆一把按下我的手。后來我才知道：懂戲的人知道哪里值得鼓掌，萬萬不能瞎起哄鼓掌。出了戲院之后，外婆趁機(jī)教育我：“音音，這看戲跟做人是一樣的，看戲時，值得鼓掌的地方才鼓掌，做人也一樣，要該做什么才做什么，不能莽撞地去做事。否則，你永遠(yuǎn)也不會成功?！蔽宜贫嵌攸c(diǎn)點(diǎn)頭。

外婆已經(jīng)病逝好幾年了，但家中的昆曲聲從未斷過。每隔一段時間，外公就會坐在外婆在世時坐的那把藤椅上聽一段昆曲。因?yàn)槔デ?，他們相識，相知，到最后相濡以沫。這不是所謂的羅曼蒂克情節(jié)，而是一對夫妻平凡且真實(shí)的珍貴記憶。

半個世紀(jì)的攜手，昆曲一直陪伴著他們，對于他們而言，這已經(jīng)不僅僅是傳統(tǒng)藝術(shù)，國之精粹，而更像是一個老朋友，一份感情的紐結(jié)。

每當(dāng)思念外婆的時候，我就和外公一起再聽一段這充滿魅力的藝術(shù)。這不僅是我懷念她的方式，也是因?yàn)槿缃竦奈覞u漸也喜歡上了昆曲。我不懂，但是我愛那婉轉(zhuǎn)的唱腔，華美的戲服，婀娜的身姿，甚至愛聽?wèi)蚋?，我也會在假期的午后泡一杯茶，任憑陽光鋪滿全身，就著那些戲詞，享受這靜謐與安寧。

停下手中的筆，望著窗外如墨的夜空，似是看到了外婆當(dāng)年在躺椅上靜靜聽?wèi)颍夤诓贿h(yuǎn)處讀著報紙，歲月靜好，她和他的皺紋里，都盛滿了笑意。

我也不由得一笑，閉上眼睛，驀地想起一句《長生殿》里的戲詞：情雙好，情雙好，縱百歲，猶嫌少……